受访&供图：曼努埃尔•赫尔兹（下文简称“赫尔兹”），瑞典著名建筑师。

采访：本刊记者吴英华（下文简称“记者”）

 

 

建筑是一个多维的过程

 

记者：在美因茨犹太社区的设计中，您将希伯来字母作为建筑的轮廓，寓意深远而且极富想象力。我想问的是，非典型的建筑外观是否会影响建筑的功能性？在此基础上，你如何巧妙地安排建筑空间，以满足社区中心和犹太教堂的功能需求？

 

赫尔兹：美因茨社区的整体造型，包括希伯来字母以及起伏的屋顶，首先是其所在的城市环境的一个回应，是在特定的城市条件中寻找正确的建筑答案。在进行一系列的城市方面的思考之后，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整体的策略。简单地说，在我刚接手这个项目时，我首先考虑的就是城市规划方面的问题。用希伯来字母来打造建筑外形轮廓的这个想法，是要给建筑一个额外的象征意义。从这一点来说，建筑在符合城市规划之余，内涵也得到了丰富。我想强调的是，它不仅仅是简单地把字母转化成建筑形式。这样的说法过于简单。它的意义还包括：对城市规划做出回应，并为功能的实现寻找恰当的空间，以及给予建筑一个象征性的维度，不能把它们分割开来。城市规划、建筑本身、以及象征层面是密不可分的。

 

建筑不是一个线性的过程，不是从功能开始，然后进行到相应的造型，细节的设计以及建筑材料的选择。它类似于一个多维的过程。为获得最终的造型和结果，通常要通过多方面的努力。我们先有一个设计的愿望，然后到功能会影响到它，象征层面的元素也会影响到它。各种元素相互影响。它是一个发散的，而非线性的过程。所以，我不是先确定造型，然后赋予其以功能。其实，功能也塑造了造型。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

 

 

记者：为什么选择陶板作为美因茨社区的建筑表皮材料？

 

赫尔兹：如果说我是因为事先了解陶板的某些特点才选用它，那我就是在撒谎。在设计这个建筑的过程中，我才第一次接触到陶板。刚开始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所蕴含的潜能。在这个案例中，我最初考虑过很多材料，包括水泥、纤维水泥、甚至一些塑料产品。我们与建筑师、材料专家一起坐下来，试着讨论生产过程，然后我们发现每种材料都会因为某种原因而被否定掉。比如水泥会产生比较大的缝隙，这样就会破坏建筑外表的美观。

 

直到我遇见了一位NBK陶板专家，他没有把情况问题化，而是把它当成一种挑战和启发。他告诉我，为什么我的想法适合陶板材料。在这个过程中，我了解到了陶板的全部潜能，以及它在理论和实践中表现出的特性。我用这种透明釉面的陶板元素做了很多试验，发现它非常有吸引力。在跟专家、顾问以及规划人员讨论之后，最终我们决定使用陶板。而实际应用之后，建筑的维护和清洁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我要感谢那位专家，他为我展示了陶板这种建筑材料的可能性。建筑通常需要一个团队合作来完成，建筑师并非无所不知，也无需对每一方面都了如指掌。否则，建筑设计将变成一件很无聊的事，而可预见的建筑也不再会为人们带来惊喜。

 

建筑师应该对公众负起他应有的责任

 

记者：很多人向我表示，您演讲中关于美因茨社区文化背景的部分给他们留下了深刻印象。您对于犹太民族历史宗教文化的熟悉，以及对犹太社区在德国生存状态的关怀深深打动了大家。是什么吸引您关注这一问题？

 

赫尔兹：我认为，建筑师应该始终关注客户的特定需求，这是一名建筑师最基本的任务之一。我本人也是犹太人，这个因素让我在做这个项目时会有更好的洞察和某种程度的体验。但是我相信，并非只有犹太建筑师才能打造出犹太教堂这样的建筑。

 

记者：我们同时注意到，您在人道主义方面也投注了大量精力。这是否影响了你的建筑观点？

 

赫尔兹：我的确在人道主义行动以及其建筑空间方面有所研究。首先，这个话题让我很感兴趣。其次，就建筑的一个更高层面来说，我认为，建筑师应该对公众负起他应有的责任。建筑师应该认识到，他所做的不仅仅是设计，他的工作也常常会带有一定的政治内涵。认清这一点非常重要，建筑也是一种政治实践。最后，我在难民营这一课题的某些处理手法也展现了犹太建筑本身的某些因素，因为它是在一种极端的条件下进行空间设计，往往可以揭示建筑的核心。

 

另一方面，我不会急于把这两方面融合到一起。目前，我的建筑实践和对难民营的研究是两个独立的行为。它们虽然存在于同一个头脑中，但并不直接相互作用，而是在一个更高的层面影响着我。在价值观或理念方面。它们彼此不应该靠的太近。如果说我在难民营中看到的事物影响或启示我，以致我不想设计高档建筑；或者我不想建造漂亮的私有建筑，而我发现建造难民营很能提起我的兴趣，这是比较讽刺的。

 

 

记者：当初你为什么选择从事建筑设计？

 

赫尔兹：从事建筑设计一直是我的愿望。我将其视为一种崇高的方式和行为。它是可见的，它影响着很多人，是一种最公共的行为方式。我觉得这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能够打造空间，给予空间一定的质量，包括内在的质量、材料的质量甚至是生活的质量，是一件非常奇妙的事情。

 

记者：也就是说，建筑是你的一种表达方式。你通过建筑和人们沟通，实践自己的生活理念，并推动社会的前进。

 

赫尔兹：是的，的确如此。

 

记者：那在你看来，一个优秀的建筑师应该具备什么特质？

 

赫尔兹：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但是不好回答。沟通交流是建筑的核心内容之一。纵观历史，你会发现，许多艺术家都是很好的沟通者，而建筑师同样必须让他人理解自己的想法。或许你也会发现某些杰出的建筑师是一个很糟糕的交流者。但无论如何，你必须敞开自己，接纳其他人的意见。同时，一个优秀的建筑师，内心应该拥有打造空间和建筑的原动力，然后再交由历史去检验好坏。今天的伟大建筑也许在100年后会变得微不足道。如果一个建筑师对未来有很好的预见性，能感知未来社会、政治或技术的某些发展，并把这些元素融入到他们的建筑当中。那么，他就能够利用建筑来推动社会的发展，并且成为载入史册的建筑大师。

 

 

 

· 美因茨犹太社区中心

 

讲述/曼努埃尔•赫尔兹 整理/张永先

 

 

德国美因茨犹太社区中心由瑞典建筑师曼纽尔•赫茨设计，建筑涵盖犹太教堂、办公空间、校舍、两套公寓等的多种社区功能。它是当地犹太人社会与文化生活核心，不仅供内部使用，也可以供全城举办公共活动时用。

 

就重要性和传统而言，很少有犹太社区能超过美因茨。它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中世纪早期，犹太人对犹太教义的研究、阅读和写作大多是在这里完成的。其中，著名的犹太学者格尔绍姆•本•犹大被人们称为“犹太之光”，新建的美因茨犹太社区即以此命名，矢志延续这一光荣传统。另一方面，美因茨的历史也是犹太民族命运的一面镜子。从公元900年左右到近代，当地犹太人屡遭迫害仍然信仰坚贞，美因茨犹太社区被连根拔起又不断重建，美因茨几乎成为希望、知识与对未来抱有坚定信仰的代名词。二战期间，欧洲犹太人遭受了骇人听闻的大屠杀，美因茨犹太教堂也被德国法西斯夷为平地。战后，一小群犹太人再次创建了犹太社区。20世纪80年代之前，大约有75户犹太家庭生活在美因茨，随着外来犹太移民的增长，这个数字如今已经增加了6倍。美因茨犹太社区的现有空间已无法满足日益增长的宗教、社会及文化活动等社区需求，迫切需要建造一座作为犹太教堂和社区中心的新建筑。

 

 

在美因茨社区的设计过程中，建筑师曼纽尔•赫茨做了大量调查研究。他在深入了解当地社区的历史并仔细阅读犹太宗教文化典籍的基础上，试图为美因茨犹太社区提供一个与众不同的公共场所，而不仅仅是传统意义上的犹太教堂。曼纽尔•赫茨注意到，由于种种历史原因，犹太人在德国的生活相对孤立，犹太社区通常不希望外界关注他们的一举一动。在德国城市里，犹太社区常常设有监视器、保安、铁丝网和其他安全措施，以防止被攻击。在现代社会中，这种封闭必然会带来很多负面效果，这当然不是同为犹太人的曼纽尔•赫茨所希望看到的。他希望通过这个建筑通过开放的姿态，鼓励这个城市的所有居民而不仅仅是犹太人，来积极了解或参与犹太人的宗教、文化和社会活动。

 

 

从城市规划层面来说，新建的美因茨犹太社区顺应了其所在街区流行的19世纪“街坊建筑格局”。建筑与街道平行，它的外墙也与周边的建筑保持了一致。由于建筑周围都是6~8层高的建筑构成的城市风貌，而新社区和教堂的规划要求把主要功能放在底楼，所以建筑需要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以满足功能和空间质量的要求。因此，建筑的外形融入了意为“犹太之光”的5个希伯来字母的抽象设计，被打造成连续不断、且有高低起伏的造型，从而对周边的建筑起到了很好的呼应作用。建筑主体和立面沿两条主要街道布局。通过内拢式结构和教堂面向东的设计，建筑师打造了两个广场或庭院。第一个是主入口前方的公共广场，用来引导成员、访客或居民进入建筑内部，同时也为拥挤的街区结构提供了一个开放的空间。第二个是社区内部庭院。这个内部院落为社区内部庆典和外部活动或聚会以及孩子玩耍提供了空间。无门和任何障碍物的设计让这个广场成为一个真正的公共的场所，供人们日常活动之用。这一点对宗教建筑，尤其是德国的犹太教堂来说极为罕见。

 

在设计上，社区的犹太教堂紧挨着入口而建，其内部空间呈喇叭状，仿似Shofar，即羊角号。在犹太教义中，羊角号是人与上帝之间联系的纽带和信任的象征。教堂内部空间在布局上，通常都会有一定的内在矛盾性：一方面它要求一定的方向性，即面东或面向耶路撒冷。另一方面则要求有集中的空间，因为教律的阅读需要在空间的中心位置、在社区的中心进行。这一固有的空间矛盾，在号角状的空间内得到了圆满的解决，教堂面东或面向耶路撒冷的同时，也把光线引入了空间的中心位置，刚好落在阅读经文的地方。社区中心的外立面采用釉面陶板打造出波状的3D表皮，这一图案以窗户为中心，形成了极佳的维度透视效果，并在陶板绿色透明釉面的作用下得到加强。它不仅呼应着周围光线条件的变化，也呈现出不同的色调和光影效果。在不同时间、不同季节、不同角度，建筑可以呈现出多姿多彩的奇妙景致。当这个新的犹太教堂自信满满地出现在美因茨的城市地图上时，不但体现了深厚的犹太文化底蕴，也成功地吸引了公众，减少了民族隔阂，帮助犹太人在美因茨的社会生活中变得越来越积极。

 

 

 

· 德国美因茨社区中心图片集锦